想你想得我眼绿绿
很早以前我天天吃肉，那个时候游牧为生，家里很穷，除了肉什么也没有。就连最普通的菠菜也是到了城里之后才看见的，那时候我就忽然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疑问：城里人为 什么那么小气，买肉总是买那么一点点，煞有介事地提着回家，好像很意气风发的样子；反而是每天都要吃一些绿色的东西，就如同家乡的那些牛马一样。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在家乡的时候我们每天都很痛快地吃肉，喝奶茶，几乎每一两天就要宰杀牲口，家里的肉食源源不断，所以对肉也就格外挑剔，除了牲口身上最健壮的肌肉，其它部分基本上不吃。宰杀了牲口之后，内脏下水这样的东西就全部给了家里的狗，所以我们那里的狗也都成天吃肉，剩饭是从来不肯尝一尝的。那里的狗个个都保留了最本质的特色，个个很高大，个个充满野性，看见豹子也敢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将它拿下。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到了城里，才发现肉是一种精贵的东西。不但要吃肉，还要吃动物的各种内脏。猪头猪脑猪尾巴，羊肠羊肚羊蹄子，几乎没有什么不能吃的。从那个时候我也就开始慢慢学着习惯这样的吃肉方式。谁让城里连人都装不下哪还有地方养牲口呢？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最初的时候我还是对那些羊肝猪肺牛耳朵充满着敌意，那分明就是给狗吃的东西，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吃到人的嘴巴里呢？怪不到我们家要来城里的时候奶奶死活不让我们走，说城里人什么事情都胡来，根本不讲究章法。这回我是明白了，看他们站在街边的熟食摊子前，摊主割下一截猪肠子递过来，顺手接过来丢进嘴巴里就咯吱咯吱地嚼，仿佛滋味无穷的样子，我看着都觉得发怵，哪里还敢吃呢？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不敢吃仅仅是暂时的，时间长久了，已经对城里的那些绿色的蔬菜没有了新鲜感，就想吃肉。天天吃菜，吃得我眼睛都绿了，那会儿我就常常念叨：“神啊，给我肉吧。”但主宰生活的不是神，是我的阿妈。我家里没有什么多余的钱，阿妈自然舍不得买肉，于是一顿一顿就吃那些绿菜，一天一天地念叨。终于有一天我忍受不住了，看见市场里卖的卤肠子油哗哗地也很好看，于是就有了最强烈的欲望，把心一横，强拉硬拽地把阿妈带到了市场，指着那些卤煮说：“就这个，我吃。”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阿妈看着我。之前很多次阿妈都说买一点下水(动物内脏)回来吃，我们都坚决不允许，现在看来我彻底被清淡的生活打垮了，竟然主动要求吃了。阿妈什么也不说，买了一些煮肠子回家，那天我第一次吃肠子，狼吞虎咽地吃下去，忽然觉得城里人真的很能，居然把肠子做得那么有滋味。在家乡的时候我们吃肉几乎没有什么调料在里面，最多就是一点盐。城里的肠子也比我家乡的肉好吃，这是我那次的出来的结论。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但是在这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面我还是没有办法鼓足勇气吃肠子。那一次我吃了很多，安慰了自己的肚子，之后就再也不想吃了。然后每天还是盼望着能够吃一顿羊肉。但是这样的愿望不切实际，所以就连拿出来跟阿妈商量一下的勇气也没有。每天干巴巴地舔着嘴唇看看市场里面挂着的那些剥了皮的羊，然后很满意地回到家里，静静地坐在窗前回想童年时光，觉得草原就是我的天堂，那里有我的牛羊，也有我的梦想。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忽然有一天阿妈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，回家也没有发脾气，很高兴地拿出一包东西叫我们一起来吃。我通过阿妈的神情判断出一定是很少买回来的东西，猜想很可能是肉，所以箭一般冲过去，气定神闲地做好，小心庄重地打开那个袋子，忽然就惊呆了，说不出话来。那里面竟然是两只肥硕的猪耳朵！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完全沦落了，居然到了偶尔用这些下脚料来改善生活的地步，我几乎绝望了，觉得这个到处都闪动着人头的城市简直就是地狱。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阿妈把猪耳朵切成细丝，放在一个盘子里面，红红的肉夹着洁白的脆骨，似乎非常好看。妹妹们就狼吞虎咽了，全然不顾我的感受！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，我应该是大块大块吃肉的，为什么两只猪耳朵就打发了四五个饥饿的人？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但在一个孩子看来，只要是美味的东西可能都有着巨大的诱惑力。经过了母亲的劝说，再看看妹妹们已经吃得很香甜了，我也忍不住了，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条来，放进嘴巴里，很不情愿地慢慢咀嚼，很香的味道，很痛苦的感觉。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那次之后很长时间我又不能吃肉了，就连猪耳朵也没有的吃。我对那样的生活充满着抱怨。想肉想得我眼睛绿了，终于忍无可忍了，有几次都想悄悄潜回我的家乡去。我收拾好了衣服，但在即将离开的时候都放弃了。其中一次是我忽然很舍不得离开我的阿妈和家人，还有两次是因为我没有钱，怕饿死在路上；最后一次是在我捡到了两块钱之后，终于鼓起勇气出了家门，准备回到家乡回到草原去。那里有大块的肉，有大碗的牛奶，还有我的老狗我的小鸟我的蓝天我的白云。那天到了夜里时候我回到了城里的那个家，阿妈已经里里外外找了我大半天，看见我回来就大放悲声地哭起来。我也哭起来，声嘶力竭地说：“阿妈，我想吃肉！”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我回家是因为我找不到去草原的路，但是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离家出走，因为我害怕看见阿妈那种悲痛欲绝的样子。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，将来不管怎么样，哪怕是一辈子都这样清贫，一辈子都没有肉吃，我也不会离开家离开阿妈。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第二天的时候家里饭桌上突然有了很大一盆肉，就像在家乡一样装满了整整一大盆。我都顾不上细想，很痛快地吃起来。阿妈笑呵呵地看着我，看着她的几个孩子，连一口肉也没有吃。我们很快就吃完了一盆肉，那是回到城里之后最丰盛的一顿饭，吃得我连续三天都舒服，就连打嗝也能闻见香浓的肉味儿。那天夜里妹妹们很舒服地睡觉了，我看书的时候听见阿爸阿妈的谈话，才知道那一顿肉吃掉了阿爸一个月的工资，整整三十天背砖头扛沙子的收入就满足了一个无知孩子的愿望！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那之后一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再说要吃肉。也是那个时候我忽然就长大了，有了人生最初的一个信念，那就是一定要让我的阿爸阿妈每天吃肉。我知道他们在草原生活了半辈子，一定比我更想吃肉。那个新年给了我很多力量，在之后的多年里面我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，离开阿爸阿妈到外地念书然后参加工作，赚了钱最想的就是给他们买肉吃。每年攒下来的钱几乎都给了他们，希望他们能够买肉吃，以至于到了三十岁之后我才买了房子，之前自己几乎没有一点钱在身边。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 size=3> 现在家里天天有肉了，但我们都没有忘记当年的那些日子，没有忘记市场里的煮肠子，没有忘记那一顿猪耳朵，没有忘记阿爸一个月血汗钱换来的那一大盆肉，没有忘记我出走之后阿妈的痛哭，也没有忘记我那个时候的信念。</FONT></P>
<P align=left><FONT color=#000000><FONT size=3> 日子是珍宝，越过越少，所以越来越珍贵，要很用心地珍藏点点滴滴。虽然我现在并不喜欢吃肉，常常更愿意吃一点青菜豆腐，但回忆里那一抹肉的芳香将一辈子陪着我</FONT></FONT>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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